繼續紀錄我愛的部分。


我如何成為瘋人

 
你問我,我是如何成為瘋人的。事情是這樣的:早在眾神誕生之前,有一天,我從熟睡中醒來,發現我的面具被偷光了–整整七副面具,那是我自己打造的,並戴了七生七世–我光著臉跑過擁擠的大街,喊道:"小偷,小偷,該死的小偷!"
男男女女都在嘲笑我,有人因害怕我而跑回了屋。當我到達市集時,一個年輕人站在屋頂喊道:"他是個瘋子。"  我抬起頭來望著他,太陽第一次吻了我毫無遮掩的臉。太陽吻著我赤裸的臉龐,這還是第一次呢,我的靈魂受到了感染,燃起了對太陽的愛,我再也不想戴面具了。
恍惚中,我哭喊道:"請保佑,保佑偷我面具的小偷吧!"
就這樣,我變成了一個瘋子。
在瘋狂中,我找到了自由和安寧:孤獨的自由和因不被世人瞭解而產生的安寧,因為那些瞭解我們的人給我們束縛。
但是,不要讓我因這種安寧而過於驕傲。就算是一個置身牢籠的小偷,相對於另一個小偷,他也是安全的。

我的朋友

 
我的朋友,我並不是我看起來的那樣,不過表面穿了件外衣–一件製作精良的外衣,它使我免受你的責問,使你不至於被我忽視。
我的朋友,我身體裡邊的"我"住在寂寞的房子裡,它將永遠待在那裡,不被察覺,不可接近。
我不求你相信我所說的和我所做的–因為我身輕言微,我只是在聲音裡加入你的思想,而我的所作所為,也只是將你的思想付諸行動。
你說:"風吹向東邊。" 我應道:"是的,它是吹向東邊的。"因為我不想讓你知道我想著的不是風而是海。
你無法領會我漂浮於海的思緒,我也不想讓你讀懂,我要獨自面對大海。
我的朋友,白晝和你同在時,黑夜與我共度。我談到了在山上跳舞的白晝,迷失在山谷裡的紫色陰影,因為你聽不到我黑暗中的歌聲,也看不見我迎著星辰拍打翅膀–我情願不讓你聽見,不讓你看見。我要獨自面對黑夜。
當你升入天堂,而我下到地獄時–隔著不可逾越的鴻溝,你對我喊道:"我的伙伴,我的同志。" 我回應道:"我的同志,我的伙伴。"–我不想讓你見識我的地獄,火焰會灼傷你的雙目,煙塵會燻嗆你的鼻子,我太熱愛我的地獄了,以至不願你來此造訪。我想獨處於我的地獄。
你熱愛真理、美好和正義,因為你,我才稱好並且似乎熱愛那些東西。但在我內心深處,我嘲笑你的愛好。我仍不願你看見我的嘲笑。我會獨自發笑。
我的朋友,你和善、謹慎而英明。不,你完美無瑕–我也謹慎睿智地和你交談。可我仍是個瘋子。但我遮蓋了我的瘋癲,我想獨自瘋狂。
我的朋友,你並不是我真正的朋友,但我怎能讓你明白呢?你我路徑不同,儘管我們手挽手一路同行。

夢遊者

 
我出生的小鎮上住著一位婦人和她的女兒,她們常常夢遊。
一天晚上,當寂靜籠罩了大地時,母女倆又開始夢遊,她們在薄霧輕籠的花園裡相遇了。
母親說話了:"終於,我的敵人,你終究毀掉了我的青春–你把生命建立在對我的生命的摧毀之上!我多想殺死你阿!"
女兒開口了:"噢,可惡的女人,又老又自私,你阻礙了我的自由,你使我的生命成為你暗淡生命的回音!你要死了該多好!"
正在那時,一隻公雞打鳴了,母女倆都醒了。母親溫和地問道:"親愛的,是你嗎?" 女兒也輕輕地答道:"是我,親愛的媽媽。"

七個自我

 
萬籟俱寂的夜裡,我半睡半醒地躺著,我的七個自我坐在一起,小聲交談:
第一個自我說:"在這兒,在這個瘋子身上,我寄居了很多年,整日無所事事,只能白天不斷地咀嚼他的痛苦,晚上以他的悲傷自娛。我再也忍受不了這種命運了,現在我必須反抗。"
第二個自我說:"你的命運比我好多了,老兄。我只能是這個瘋子歡樂的化身。我得為他的笑而笑,為他的幸福而歌唱,為他有見地的想法而用輕快的舞步跳舞。我倒的確應該反抗這無聊的生活了。"
第三個自我說:"我呢,我這喜歡受虐的化身,被狂野的激情之火和奢欲所駕馭,我的命運又如何呢?我,我這充滿病態熱情的化身才應該反抗這瘋子。"
第四個自我說:"我,與你們相比,算是最悲慘的,我別無選擇,只有仇恨和嫌惡。我,暴風雨的化身,降生於地獄的黑洞裡的我,才應該反抗這個瘋子。"
第五個自我說:"不,該是我,思考的我,幻想的我,飢渴的我,注定要無休止地尋找未知的事物和尚未發明的事物。應該反抗的是我,而不是你們。"
第六個自我說:"我,工作的我,值得同情的勞動者,有著堅忍的雙手,渴望的眼睛,把日子編織得絢麗多彩,創造初各種新事物和永恆的形式。正是我,這個孤獨者,應該反抗這不知休息的瘋子。"
第七個自我說:"你們都要反抗這個人,真不可思議。因為你們每個人都有一種既定的命運。啊,我能像你們其中之一,有既定的命運就好了!我一無所有,我是無所事事的化身,坐在無聲的空虛裡,而你們都在忙著建築生活。鄰居們,到底是你們,還是我,該反抗呢?"
第七個這樣說了,其他六個都同情地看著他,什麼也沒再說。夜越來越深了,大家都一個接一個心甘情願地睡著了。
但第七個自我還在觀察、凝望著那藏在一切事物背後的虛無。

狐狸

 
一隻狐狸看著晨曦中自己的影子說:"我今天午餐要吃一頭駱駝。"整個上午他都在四處搜尋駱駝。
但到了正午,他又看著自己的影子說:"一隻老鼠就行。"

明君

 
從前,有位威嚴而英明的國王統治著遙遠的威蘭尼城。他的威嚴令人敬畏,他的智慧令他受人愛戴。
那時,城中心有一口井,井水清冽透徹,全城居民都從這口井中汲水飲用,國王和朝臣們也不例外,因為城裡沒有別的井了。
一天晚上,大家都睡著了,一個女巫來到這個城市,向井裡滴了七滴奇怪的液體,唸道:"從這一刻起,凡是喝了井水的人都將變成瘋子。"
第二天早上,除了國王和他的內侍大臣,所有的居民都喝了井水,變成了瘋子。
那天,大街小巷,市集上,人們什麼都沒幹,只是互相耳語:"國王瘋了。我們國王和他的內侍大臣都喪失理智了。我們當然不能讓一個瘋子治理國家,我們必須廢黜他。"
那天傍晚,國王命人佣金杯去井裡取水。水來了,國王大喝了一口,然後遞給他的內侍大臣喝。
那遙遠的威蘭尼城一片歡欣,因為國王和他的內侍大臣又恢復了理智。

石榴

 
我曾住在一個石榴中。某天,我聽見一粒種子說:"有一天我會變成一棵樹,風兒會在我的樹梢唱歌,太陽會在我的葉片上跳舞,我會四季強健,美麗非凡。"
另一粒種子開口了:"當我跟你一樣年輕時,我也持這種觀點,但是現在,我會衡量事物,我明白我的希望化為了泡影。"
第三粒種子開口了:"我想,對於我們,沒有任何事物能預示美好的明天。"
第四粒種子說:"我們的生活是怎樣的一種嘲諷阿,根本就沒有光明的未來。"
第五粒種子說:"為什麼要爭論我們究竟會成為什麼呢,我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麼。"
第六粒種子回答道:"不管我們現在是什麼,我們都會繼續是什麼的。"
第七粒種子說:"我清楚地知道一切是誤會怎樣,但我不能把它付諸言辭。"
然後,第八粒說話了–第九粒–第十粒–許多許多–一直到大家都發言了,眾多聲音中我什麼也辨別不出來。
就在那天,我班進了一棵柏樹裡,那裡種子不多,非常安靜。

善神與惡神

 
善神與惡神在山頂碰面了。
善神說:"兄弟,你好!"
惡神什麼也沒說。
善神又說:"你今天看上去心情不太好。"
惡神說:"是的,因為近來我總被當成是你,用你的名字稱呼我,像對待你似的對待我,這讓我心情很糟。"
善神說:"我也經常被誤認為是你,以你的名字叫我呢。"
惡神走開了,詛咒人類的愚蠢。

受庇佑的城市

 
年輕人,有人告訴我,有這麼一座城市,人們都恪守天條生活。
我說:"我會找尋那座城市和其中的幸福。" 它很遙遠。我作了大量準備。四十天後我見到了這座城市,第四十一天我進入了這座城市。
瞧!所有的居民都只有一隻眼睛一隻手,我很驚訝,自言自語道:"難道這做聖城的人真的都只有一隻眼睛一隻手嗎?"
他們看見我也很驚訝,看到我有兩隻眼睛兩隻手,他們大驚失色。他們正交談時,我向他們詢問道:"這真的既受那做受庇佑的城市嗎,是那作人們恪守天條生活的程式嗎?" 他們答道:"是的,這就是那座城市。"
 
"什麼," 我說,"你們出什麼事了?你們的右眼和有手呢?"
所有人都被打動了,他們說:"你來看看吧!"
 
他們把我帶到市中心的教堂。在教堂裡,我看見了成堆的手和眼睛,全都萎縮了。然後我問道:"什麼樣的征服者把這樣的酷刑加諸你們身上呢?"
他們小聲嘀咕了一陣,一位長者站出來說:"是我們自己幹的。上帝史我們戰勝了我們身體裡的惡魔。"
他把我領向一座祭壇,眾人緊隨其後。他給我看祭壇上刻的碑文,我唸道:"如果你的右眼冒犯了你,那就挖出來扔掉。你只是扔掉右眼,而不是整個身體被打入地獄,這對你來說很便宜了。如果你的右手冒犯了你,那就砍下來扔掉。你只是扔掉右手,而不是整個身體被打入地獄,這對你來說很便宜了。"
我明白了。我轉向大家哭喊道:"難道你們中間就沒有一個是有雙眼雙手的嗎?"
他們回答道:"沒有,一個也沒有。沒有人完好無損,除了那些很小的還不能讀懂經文、不明白戒律的孩子。"
 
等我們走出教堂,我立刻離開了受庇佑的城市,因為我不小了,我也會閱讀經文。 

臉龐

 
我見過一張有著千種面孔的臉,也曾見過一張戴著面具且單一的臉。
我見過一張透過其光彩的表面能看穿下面的醜陋的臉,也曾見過一張我不得不仰望才能發現其光彩的、美麗絕倫的臉。
我見過一張空洞無物的老臉,也見過內容豐富的光潔的臉。
我知道各種臉,因為我透過自己的視野,看見了潛在的真實。

更廣闊的海洋

 
我和我的靈魂一同到大海洗澡去。當我們到達岸邊時,我們四處張望,想找一個隱蔽無人的地方。
我們走著,看見有個人坐在一塊灰色的岩石上,從袋子裡掏出一把把鹽灑入大海。
"這是一個悲觀主義者," 我的靈魂說,"讓我們離開這地方,我們不能在這裡洗澡。"
 
我們向前走道一個海灣入口,看見有個人站在一塊白色的岩石上,手裡拿著一個珠寶盒,他從盒子裡掏出糖灑向大海。
"這是一個樂觀主義者," 我的靈魂說,"千萬不能讓他看見我們裸露的軀體。"
 
我們繼續前行。我們看見有個人在海灘上拾死魚,又輕輕地把它們放回水裡。
"這是一個慈善家," 我的靈魂說,"我們不能在他面前洗澡。"
 
我們繼續前行。我們看見有個人在沙灘上追逐自己的影子,巨浪撲過來衝擊著他。但是,他繼續不懈地追逐。
"這是個神秘主義者," 我的靈魂說,"我們離他遠點兒。"
 
我們繼續前行,看見有個人從海灣裡舀出泡沫,放入一只石膏缽裡。
"他是個理想主義者," 我的靈魂說,"千萬不能讓他看見我們的裸體。"
 
我們繼續往上游走。突然聽見有人在喊:"這是海。這是深海。這是巨大無邊、威力無窮的海。" 當我們到達聲源處時,我們看見一個人背對著大海,手捧著一隻海貝,放在耳邊,聽海貝與大海低語。
我的靈魂說:"讓我們走吧!他是個現實主義者,他背對一切他不能抓住的整體,卻只忙於瑣碎的個體。"
 
我們繼續前行。我們看見在岩石間雜草叢生的地方,有個人將頭深埋於沙子裡。我對我的靈魂說:"我們可以在這洗澡,因為他看不見我們。"
"不,"  我的靈魂說:"他是個清教徒。在所有人中,他是最致命的。"
 
這時,巨大的悲哀爬上我的靈魂的臉龐,鑽進我靈魂的聲音裡。
"那麼我們走吧," 她說,"根本就沒有隱蔽無人的地方可以讓我們洗澡。我不會讓這風撩起我的金髮,把我雪白的胸膛暴露在空氣裡,或者讓光明揭露可怕的赤裸。"
然後,我們離開,去尋找那更遼闊的海洋。

眼睛

 
一天,眼睛說:"我看見這些山谷外有做被藍霧遮掩的山,它不美麗嗎?"
耳朵聽見了,專心聽了片刻說:"哪裡有什麼山阿?我聽不到阿。"
手開口說:"我試著去摸它或感覺它,卻都是徒勞。"
鼻子說:"沒有山,我聞不到它。"
 
然後,眼睛轉向別的方向,他們全都開始討論眼睛奇怪的錯覺。他們說:"眼睛肯定出了什麼毛病。"

兩位學者

 
從前,在阿富卡古城生活著兩位學者,他們輕視、憎恨彼此的學識。因為一個否認上帝的存在,而另一個信奉上帝。
 
有一天,他們在市場碰面了,他們在追隨者中間就爭論開了,爭辯上帝是否存在。爭辯了幾個小時後,他們各自回家。
那天晚上,否認上帝的學者去了寺廟,拜倒在祭壇前,懇求上帝寬恕他以前的任性。
與此同時,信奉上帝的那位學者燒掉了他的經書。
 
因為他已成為一個無神論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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